夜深人静的时候,婉绣望着窗外那一轮满月暗自惆怅。她的脑子里又很清晰地晃出马远春来。她和马远春、孙立是一家私营面粉厂的职工。马远春那时候是众星捧月的美男子,一米八的个儿,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。
周六早上,马远春盛请了厂里的姑娘们去他家做客。婉绣进了厨房帮马远春的母亲做饭,其余的姑娘都聚集在屋里看电视,叽叽喳喳的像一群活泼可爱的莺莺燕燕。马远春的母亲从头到脚欣赏着婉绣,眼里露出欣喜和激动的神色。
夕阳落山前这群莺莺燕燕飞出了马远春的家门。马远春的母亲握住婉绣的双手不放,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,眼角的鱼尾纹和额头的皱纹里也都漾着满心的喜悦,她非要让婉绣在她家住一晚,但婉绣还是婉言谢绝了。
第二天,马远春对婉绣说,你猜,昨天我带厂里的十几个姑娘去我家单纯是为了去做客吗?不是,是我妈让我把厂里的所有姑娘请到我家来,她给我选媳妇呢。马远春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,嘴角也上翘着。
你猜我妈选准了谁?
谁啊?
你呀!
婉绣惊讶的看着马远春,红着脸说,我已经有男朋友了。
谁?
孙立。
马远春说,我会一直等。当你发现你和孙立不适合一块儿生活时你会选择我的。
说完,马远春弹了一个响指吹着口哨走了。婉绣目送着他挺拔瘦俏的背影微笑着摇摇头。
第三天马远春的嫂子来服装厂找到婉绣,开口就问,姑娘,我想跟你做姊妹,你愿意不?我婆婆看中了你,要你做她的儿媳妇。婉绣羞红了脸,说,可我已经有对象了。马远春的嫂子说,你了解他吗?让我先瞅一眼。
马远春的嫂子躲在暗处扫了一眼孙立,她在婉绣的耳根旁嘀咕,姑娘,你还是仔细考虑几天呐……
推心置腹的恳求最后成了喋喋不休的劝告。
第三天,马远春的母亲来厂里想找婉绣细聊。老人家站在厂门口向门卫打听婉绣,还用手势比划着身高和胖瘦。婉绣躲起来了,她不忍心伤害这位慈眉善目的母亲。她从窗帘缝里望着老人失望的眼神和佝偻的背影,婉绣眼里滚出大颗的泪滴,嗫嚅着,婶,我和马远春有缘无份,他会找到一个好姑娘的。
抚摸着脸颊和肩膀上的垒叠起来的一道道伤痕,她又想起马远春。当初婉绣的父亲很欣赏马远春,更希望他成为未来的乘龙快婿。当马远春的母亲请了媒婆来婉绣家提亲时,孙立抢先在婉绣的父母面前说马远春是个花花公子,说马远春跟好多女孩有瓜葛等等。婉绣的奶奶和父母都绷着脸没搭理他,他夹着屁股溜出了婉绣的家门。婉绣的奶奶和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婉绣跟孙立终止恋爱,婉绣听从了奶奶和父母的劝告,她跟孙立分手了。
孙立没有善罢甘休,费尽心机想得到婉绣。
婉绣的父亲是厂长,他把几个远房亲戚也拉帮进厂子里来打杂。孙立跟马远春说婉绣和厂里的几个老男人走的很近。他的巧舌如簧马远春挺反感,没理他。
孙立又在婉绣面前说马远春正跟一个老女人关系暧昧。她去找马远春质问,马远春说那是他的姑姑,姑父去世后他经常帮姑姑干活,每年的春播秋收都是他跟父亲帮着干的。后来她想抽空去马远春的姑姑家了解情况。孙立对婉绣的行踪了如指掌,他跟踪了婉绣,同时他还雇钱让一个人准备在半路对婉绣实施强暴,然后他想英雄救美。
半路上,那人将婉绣挡住,嬉皮笑脸的对婉绣动手动脚。婉绣撕住那人的衣领痛骂,畜生,想占我便宜人的还在他老娘腿肚子里转经呢。姑奶奶我今天要豁出命来跟你拼了。说着婉绣飞起脚尖朝他裤裆踢去,那人嗷嗷嚎叫着,孙立恰好从树林里走出来揪住那人的衣领踢了他两下子,那人灰溜溜的跑了。
东村的男女都议论说婉绣被人强暴了,附近几个村子也都传遍了。她怎么也想不通当初那人被她踢了一脚后再也没敢对她动手,可村里人咋就像编故事一样信口雌黄呢?孙立请了媒婆向婉绣提亲来了,婉绣的父母横竖不答应这门婚事,将孙立扫地出门了。
婉绣给马远春洗衣服时,兜里滑落下几张马远春跟一个女人搂搂抱抱的裸体照片,她拿着照片去质问马远春时,马远春目瞪口呆,他们俩的恋爱因这照片而画上了句号。婉绣的父亲责怪婉绣就凭一张照片否定马远春的为人。
婉绣被孙立的花言巧语骗昏了头,她走路都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了。
洞房花烛夜,孙立不肯揭去婉绣头上的红盖头,婉绣听见一阵啜泣声,她揭去盖头,看到孙立跪在她面前啜泣。
孙立,大喜事的晚上你哭啥呢?
婉绣,我对不起你,但我会对你好的。
婉绣很纳闷,你莫名其妙说些啥呢?
孙立眼泪鼻涕交加着说,我七八岁时玩鞭炮,我的命根子被鞭炮炸伤了,那时候家里太穷了,没钱医治,我妈都用一些民间偏方医治,都没起色。我爹请了我堂哥孙三槐。今晚你就跟他圆房吧,以后你跟他生的娃只管叫我爹就行。婉绣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说,孙立,你很会编故事的。孙立索性脱了裤子让婉绣看,婉绣被孙立的这一举动吓傻了。她呆愣了片刻,清澈的眸子里一片空洞,她甩过去一巴掌,又狠狠地抽了自己几巴掌,她想转身跑,可是,她一转身就感觉头脑昏沉沉的。婆婆在她喝的茶里放了药,很快就不省人事。
往后,婉绣上厕所有小姑子跟着,走出家门婆婆盯梢着。婉绣两个多月没来月事,看见面食和酸菜就恶心的要吐,去医院检查才得知怀孕了。她拿拳头狠劲擂肚子,去建筑工地上拉灰车,卸水泥等,想把肚子里的孽种流掉,可是,这个孽种好像专门跟她作对,安然无恙的赖在她肚子里。婉绣找农药时被婆婆发现,想投水库有人跟着,横冲马路想让车撞死,可是所有车辆都绕着她走。
婉绣生下了三胞胎,一个胎死腹中。
婉绣不给孩子喂奶,她挣扎着爬起来把哇哇啼哭的俩孩子抱到婆婆的炕上。
一天晚上,孙立喝得醉汹汹的,一进门就问,我的家伙什不行,你凄惶了随便找谁都行,除了钱满子。婉绣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,说,我就去找钱满子!你奈何不了我!孙立对婉绣拳打脚踢,他像个变态狂似的骑在她身上用绳子捆住她的双手,将她的胸脯拿烟头烫伤了,孙立又揪住婉绣的头发噼里啪啦给她几个满脸花。婆婆闯进来愤愤地说,男子汉的脸上有三把火,你啐唾沫不吉利。婉绣说,哼,还男子汉,不公不母的,纯粹是条腌驴!
那一个夜晚,在婆婆絮絮叨叨的唾骂和唆使下,婉绣被孙立打得遍体鳞伤。他醉酒后说出了他对婉绣和马远春实施的一次次计划,包括那张搂搂抱抱的裸体照。婉绣气得头昏脑涨,她没流一滴眼泪,满腔的怒火在燃烧,想找机会逃跑。孙立狞笑着说,门敞开着,你跑啊,只要你前脚跨出我家门槛,我立马将你们东村搅个鸡犬不宁。
满月后,娘家的妈来请她去住一段时间,半路上碰见了马远春,彼此凝视着对方,马远春温婉、深遂的眸子里填满忧伤和惋惜。马远春用眼神询问,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?擦肩走过后两个人都回眸凝望。
每年的春耕播种前,孙立就会对孙三槐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,然后背着行李出去打工。家里的庄稼活都是孙三槐来干的。干完后,婆婆就让孙三槐来敲婉绣的房门,求她开门放他进去,有时还披着衣服抬高脚在窗根偷听着。有一回,婆婆大清早抠着眼屎问婉绣,昨晚你三槐哥来了没?婉绣说,可能来你的炕上了吧。婆婆气得嗫嚅着,眼角乜斜着婉绣。
中秋时节,村里大多数人家地里的冬小麦油菜籽都颗粒归仓了,而婉绣家的麦子还在地里长着。她没心思管顾农田,她只想尽快摆脱孙立,但还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,在不伤害娘家人的前提下。
婉绣苦思冥想着孙立说的那个钱满子到底是个什么人, 跟孙立有啥不共戴天之仇?
婉绣和钱满子邂逅在酡红的晚霞映照下的那座小石桥上。
一位牵着毛驴的老人喊着,钱满子,今晚回来的早啊?那叫钱满子的点点头目不斜视向前走。
他冷峻的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,眸子里漾着睿智豁达,浓密的胡须以及挺拔伟岸的身材充满雄性的魅力和阳刚之气。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婉绣,神色略微有些诧异,但给她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。婉绣心里闪过一丝激动。
她打听到他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,好像是双目失明了。
他家收拾的很干净整洁,院子里还栽种了各种花卉和蔬菜。屋檐下的一道篱笆墙上南瓜爬蔓绕藤,厨房屋檐下也围了一道篱笆墙,碧绿的酱豆爬满了篱墙,毛豆花和旱金莲也疯了般扯秧。厨房里碗柜上的盆碗碟勺擦拭得很明亮。车棚里的各种农具摆放得有条不紊。
她央求他时他绷着脸,就嗯了一声闷头干活。婉绣挺尴尬的走出来了。
钱满子雇了收割机去孙立家的承包地里,孙三槐雇来的收割机已经收割完了所有麦子。
夜晚,婆婆站在婉绣的窗前喊叫,婉绣,你开开门让三槐进去吧?他帮我家收完了庄稼,我们得感谢他才对呀,就今晚睡一个晚上。婉绣说,那你先感谢去吧,我恶心!
孙三槐踢开开房门想闯进去,婉绣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声嘶力竭的喊,是畜牲就过来!
孙三槐嘟囔着,遇到母夜叉了!
婆婆说,你怕啥,一个大男人还制服不了一个小媳妇?
孙三槐还是不敢硬来。
半夜里,婉绣突然惊醒过来,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床头,一骨碌翻身坐起,从枕头下面抽出刀来。
竟然是公公,婉绣,我家孙立就那样了,你不让孙三槐睡,那就让我睡一晚,行不?
婉绣大声吼叫,出去,老畜牲!
愤懑与绝望令婉绣浑身颤抖起来。
她想起老人们说的一句俗语,细水儿渗到墙哩。
婉绣央求钱满子开着小四轮帮她翻茬,然后帮她种了冬小麦。剩下的两三亩地,等开春后种油菜籽、洋芋、豌豆等作物。婉绣刚刚闲下来还没喘口气时,孙立背着行李走进家门了。
西村被四面的山丘包围着,临近中秋了,夜晚的风有些缠绵、潮润。婉绣的屋子里灯还亮着,直到午夜时分,阵阵凄婉的哭声、恶毒的诅咒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。
婉绣被脱了个精光捆绑着,她的背部、胸脯和胳臂都是被皮绳抽打过的伤痕。孙立的胸脯和脸都被婉绣抓得血肉模糊。孙立拷问她,那个钱满子为啥要帮你种麦子,西村寡妇孤儿多的是,他为啥不帮助她们?他是我们孙家的仇人,他爹以前是民兵连长,把我们一家整得好惨,我跟他姓钱的势不两立。除了他,你跟任何一个男人勾搭,哪怕是跟一头种猪或驴媾和我都无所谓。婆婆站在窗外恳求道,你们别吵了,锣鼓家里敲,响声在外头。袖儿里的火袖儿里灭掉吧,你三槐哥在院子里等着哩。
孙三槐贪婪焦灼的双眼打量着一丝不挂的婉绣,馋涎欲滴。孙立狞笑着说,三槐哥,咋舒服咋过瘾就咋整她。婉绣眼里喷射着怒火说,你敢碰我我会要你的命。孙三槐不敢走近跟前,耷拉着脑袋说,我都蔫了,说完拔腿跑出去了。
婉绣踉踉跄跄跑到娘家门口却犹豫了,想当年老爹极力反对她跟孙立在一起,这时候哪还有脸去见父母,更是害怕孙立来村里闹事。婉绣绝望了,她回婆家,走进车棚,黑灯瞎火的寻找到一瓶农药想喝下去,婆婆幽灵似的出现在她面前夺走了。
房前屋后蛙鸣蝉唱。那弯清澈的月儿将秋霜般的月色流泻下来。她走出家门,走到村外那条河边,月光漫泻在清澈见底的河面上,一阵微风吹来,细软的涟漪在河面荡漾。西村和东村的那条界河在溶溶的月光下波光潋滟,像画家随意涂鸦的一幅素描。新翻过的田野弥漫着阵阵泥土的潮濡濡的夹杂着野花的馥郁气息,空旷的田野里荡漾着温婉凄凉的柳笛声。婉绣鼻翼酸楚,长吁短叹,人世间挺美好,我却活得这么憋屈!
惆怅与郁闷笼罩在心头。婉绣在村外那条河边来回走着,柳笛停了,粗狂悠扬的野曲儿飘过头顶:提起石头着打月亮,早打着婆罗罗树上;尕妹好比是金铃铛,阿哥的腔子上链上。你是锁阳者我是刺,我你的根根里长哩;你是枕头者我是被,我把你日夜儿想哩。苏妲己上了个摘星楼,伯邑考抚琴着哩;快刀子别割个连心肉,我把你心疼着哩……
婉绣躲到一颗粗壮的树后面窥视,她看清了那是河对岸的孙三槐在吼野曲儿。
婉绣突然想到,为何不利用孙三槐来整跨孙立?
孙三槐还在唱,官老爷骑的是赤兔马,鞭子俩打,灞凌的桥儿上站下,尕妹模样儿松毫俩画,上墙里挂,啥时候才给个回答?
婉绣走过去对孙三槐说,我现在就给你答复,我要嫁给你。
孙三槐吓一跳,他后退几步说,我不敢,不敢,你想整垮他,可别拿我来垫背。说完撒腿跑了。
伤痛和绝望如蚕丝将婉绣紧紧束缚层层裹挟,令人感到窒息,一腔愤懑无处去倾诉。
春耕播种的时候,孙立去孙三槐家叮嘱一番后背着行李走了。婉绣依然找钱满子帮她播种,天黑了她跟着钱满子去了他家。她给他母子俩做了晚饭,收拾干净房间,她又寻找穿脏的衣服洗,洗完了坐在炕头不肯走。钱满子说,天快黑了,你回家吧。婉绣眼神迷蒙,解开了衣扣说,你,肯要我吗?钱满子惊诧地看着她,往后退着,稍愣片刻,他拽起她的胳臂把她推搡出去了。
婉绣挪动脚步一直走,走近水库边,想一头扎进去,有人拽住了她。朦胧的月光跌碎在水面上,她的目光也跌碎在他的眸子里。
以后,婉绣一有空就去找钱满子,她想把自己交给他。
每个月朗风清的夜晚,婉绣跟钱满子坐在屋檐下,那一弯薄凉的月儿穿过云层,将清冷的光辉流泻下来,篱笆墙缝隙间洒下细碎斑驳的光。钱满子给她讲前妻月儿的故事,她陶醉在他们的故事里。
阳光明媚的时候,婉绣走出家门来到钱满子家,她坐在那道篱笆墙下摊开绣布做十字绣。钱满子出去打工了,婉绣跟钱满子的老娘每天在屋檐下絮絮叨叨拉家常,日子过得其乐融融。
婉绣发现自己又怀孕了,感觉很幸福,因为这孩子是钱满子的。
责任编辑:韩福萍